乐活--摇摆的谭乔,戛然而止的《谭谈交通》(下)

[人物]摇摆的谭乔,戛然而止的《谭谈交通》(下)
喷嚏小乖 发布于 2021-5-7 17:25:00

作者:@古栗雨禾

微信公众号:哔哩哔哩


生意没做起来的吕老板,在路面谈全球气候变暖问题




节目名气越来越大,谭乔的境遇也发生了改变。高光时刻是在一次年会上,上级突然招呼,谭乔,过来过来,怎么坐那么远?他们拉着谭乔一起喝酒,不错不错,这个节目你要好好做。



谭乔环顾了一下四周,“那个时候我真的是觉得,哎呀,终于扬眉吐气了。”



有一段时间,谭乔在微博的粉丝,甚至超过了王迅。两人一起逛超市,他反而是被认出的那个。去周边县区录节目,消防队的都来邀请,拉着晚上喝酒,过了凌晨十二点,席面不散,上街头继续吃烧烤;去部队上交通安全课,领导说,“热烈欢迎谭乔”,下面掌声雷动,“呱唧呱唧”,要响好长一阵;十五六个留学生甚至专门来到成都,请谭乔吃饭,一个在日本留学的孩子对谭乔说,他对国内风土人情的认知,都来自《谭谈交通》,经常半夜三更,叫上其他省市的留学生围坐在一起看,在寝室里笑得人仰马翻。



《谭谈交通》拍下的“奇葩车”



做节目十三年,谭乔大部分工作时间在路面。“就像是发出的信号一样,已经飞出太阳系了。”获取单位信息的渠道是师傅,周末见面,师傅会讲一讲人事调动。“哪个人来,哪个人走,什么时候来的,我完全不知道,甚至有的人都要走了,才知道他来了。”



回到电视台,谭乔的身份也是模糊的。



他参加过本地电视台好几回春节晚会,请来外面的演员,一起搭档演小品。演出完了,电视台一个一个发报酬,唯独谭乔没有。问其原因,对方说,谭警官是这儿的主播啊。



谭乔又问,“主播领报酬,我有吗?”对方又说,谭警官要去交警队领嘛。



每个月有主播过生日,电视台会出一个画册,像展示板一样,陈列出来。谭乔一看,“怎么没有我?”在食堂碰到上面的主管,谭乔不经意提起,“我过生日,咋的不公布一下?”



主管也知道谭乔心里不痛快,“给你弄个蛋糕吧。”下午,果真把谭乔叫到办公室,几十个人围在一起,点蜡烛,唱生日歌。从懂事以来,这是谭乔第一次过生日,吃专门为他定的蛋糕,虽然感激,但心里的味道还是不对,“我只是想有一种被认同的感觉。”



节目前编导高云能理解这一点。“绝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,放在一个体系,要解决‘我是谁’(的问题)。他确实要分裂一些,电视台和交警局,这边是半个主持人,那边是半个警察。这是做这个节目的代价。”



连续两年,谭乔被评为电视台“金牌主持人”,第三年,电视台新领导上任,规定外面人员不再参加评选。谭乔认为针对的就是他,“放眼看这么多年,外单位参加节目的,只有我一个人评选过。”



那年年会,频道恰好又挑选了谭乔,给市电视台汇报,定的标题是,幸福是什么?用一句话表达频道的思想。谭乔心里憋着一股气,上了台,指着新任领导说,“很多人都问幸福是什么?在我看来,幸福就是只要付出了,就应该得到回报!”



这之后,电视台再也没让谭乔去过年会了。




聚光灯下





从一个摆地摊的底层,到拥有名利,出入上流社会,郑爽觉得谭乔身上带着个“中国梦”。



成名之后,谭乔把一辆酷派跑车开到电视台,有人说,你开这个东西,跌份儿,叫穷人开的跑车。谭乔听了,突然觉得它不香了,没开多久,把车卖了。



拥有名利对于谭乔来说确实变得容易了。在这期间,谭乔报名加入了四川大学进修班,接触到许多企业高管,会邀请他参加晚宴,或者剪个彩。郑爽看到现场照片——豪车、红毯,谈的是几千万的生意。谭乔戴着墨镜,“有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。”



再次出镜,谭乔衣服穿的是阿玛尼,扎上爱马仕的皮带,戴的手表也值几千块。节目一播出,就有人注意到了,甚至从为数不多的远景镜头中,盯到鞋子的标志:谭警官穿Ferragamo!“我当时都不知道这个鞋的牌子。”郑爽说,“对于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,不是什么负担不起的事,也不是什么黑色收入,但关键人家会说。”



和现实不同,电视展现的是一个二维谭乔,“在人们眼中,他树立了一个英雄形象,诙谐、正义,被赋予的东西太多了。”但和谭乔接触久了,郑爽会发现谭乔的另一面,有很多欲望、脾气、弱点,而且毫不掩饰,“饿了就想吃,累了就想睡,真实得像个草履虫,完全靠本能生活。”



也是在这个时期,节目前编导高云和谭乔的关系,渐渐变远了。“曾经我们有交集,在一起互相影响,但终归我跟谭乔是两类人,在往两个方向走。”高云说,谭乔有了一定名气以后,更喜欢跟称赞他的圈子在一起,“活在酒色财气里”——开豪车,穿名牌,彰显优越的经济能力,有了这些,才感觉到存在的价值和意义。

 

 

下班回家时,谭乔在地铁里



谭乔也能感知到自己变了。有时候,他看着镜头里的自己,能发现眼神不一样了,不再是青葱岁月时,那种涩涩的、清澈的感觉。“不管是好是坏,反正就这么一路变过来了。”



但与此同时,无数的眼睛也盯过来,变成一盏盏聚光灯,让他的生活细节曝光,衣食住行都被放大。



一年除夕夜,整条街上没什么人,谭乔把车停在路边,下车买个凉拌菜,不过几分钟,就有人拍到图片:谭警官乱停车;乘公共交通,谭乔更是不敢坐的,但凡有老年人站着,就容易留下话柄:谭警官不让座;买了一套商品房,因为在成都南面,价格普遍较高,有人就说,谭警官住豪宅。



一旦涉及商业,大众变得更加敏感。一个典型例子是,一个牙医朋友帮谭乔矫正牙齿,后来,朋友邀他参加一个分享会,谭乔觉得,一来体验不错,二来朋友之间帮个忙,也没什么,就同意了。后来,活动现场挂了谭乔的照片,尽管是在商场一个隐避的角落,还是有人发现并解读,搞商业活动去了,不知道挣了多少钱?



这增加了谭乔的心理负担。“我背后永远是有一个集体的,代表一个单位的整体形象,但是所有人都不会把谭乔割裂开来看,觉得谭乔不是生活中的一个人,他无时无刻不是‘谭警官’。”



有时候,谭乔捅了篓子,投诉到电视台,郑爽像个危机公关,一条条去解释。不过,很少有人知道,《谭谈交通》背后有编导的存在。遇到采访,郑爽往往会推掉,让聚光灯打在谭乔一个人身上就可以了。“他(谭乔)承载的那种压力,我不见得能承受。”



两人能一直合作,也是因为如此。郑爽对名利没有什么要求。为人处事方面,也比谭乔情商更高。他还记得拍节目第一天,在单位食堂,就给谭乔打饭,拿盘子装了菜,送到面前,“谭警官请吃。”谭乔说,你那么客气?郑爽说,“对。”等谭乔把饭吃完,他又把盘子收回去,“我们先礼后兵,我先尊重你,希望你以后尊重我。”



但在别人看来,谭乔有时太过随性了,不懂收敛。一名熟悉谭乔的朋友说,“一个普通交警,也许做到两分谦逊就可以了,谭乔恰恰需要做到五分,可他连一分都做不到。”



为了减少市民投诉,郑爽和谭乔约法三章,出镜不再穿名牌,改戴一块儿童卡通手表,穿一双老布鞋。


 

谭乔参加线下活动



不过,节目到这个阶段,市民的交通意识和生活水平都提高了,很难再抓到什么奇葩现象。



在这片四方而窄小的车盖下,工作了十三年,谭乔像是被囚禁住,压力越来越大。每天一睁眼,就感觉欠电视台一档节目,“今天抓谁?今天还行不行?能不能抓到?那种心里没有着落的感觉,太难受了。” 什么都没拍到的时候,压抑得想死。



郑爽每天都得给他树大旗,“像小孩子一样,必须要哄”:这类节目,你做的时间最长,也是最好的,扭转了很多人对交警的刻板看法,不管从哪一个道理来讲,你都应该坚持,我就陪你熬呗,有什么了不起的!



在车上聊着,他们经常会臆想一些东西出来。郑爽对谭乔说,最好是把节目做到七老八十,拄着拐杖,录着节目,突然吐一口鲜血,躺在地上,微微地睁开双眼,对着镜头说,今天的《谭谈交通》就到这里,明天不见了。“坚持一生的事业,这是最美好的一件事。”



“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东西会一直做下去。郑爽说这个话,其实还是带着点认真的,这是他觉得理想化的状态。”谭乔说。



但连续几期下来,节目拍得平淡无奇,甚至有时候,对方一言不发,一动不动,只是盯着看,整个节目就谭乔一个人在说话。打完收工,黯然失落,“整个人的状态到冰点了。”



谭乔去找电视台领导,“这个事情算了吧,有点干不动了。”领导对他说,你好好看看,栏目这几十号人,都指着你吃饭呢!你有没有一点责任感?



“我真有这么重要吗?”像打了一剂吗啡,谭乔一下来了精神,继续往下干。没过两天,药效一过,他会突然有一个感觉,“全世界都在骗我,他们该不会是装的吧?”



反反复复,被这种摇摆的心绪折磨,谭乔对自己越来越不认同,甚至妄自菲薄起来,“自己可能真的不算什么”,以至于很多人请他撑场子,他都感到胆怯,第一想法是,“怎么推脱呢?”




责任与欲望





实际上,谭乔并不是唯一获得公众知名度的交警。北京一名交警,在路上指挥交通,有节奏地移动步伐,动作像跳“恰恰舞”,在网络走红;深圳熊警官,主持了一档《交警说法》,其中一期由深圳交警官方发布,因此出了名。



不过,前者只是昙花一现,后者也只出了几条较火的节目。不像谭乔,持续了这么长时间,隔三差五就有一个好玩的点出来。



2018年,湖南卫视视频采访谭乔,做成一档《平民英雄》。当时,卫视的人对谭乔说,我们随便打造一个IP,创造的利润是以亿估量的。你砸在四川,太可惜了。



在这之前,谭乔也遇到过一些机会。早在央视搞《高峰体验》那年,中央电视台一个领导就和谭乔提议,愿不愿意调到北京去;几年后,谭乔参加每年一度的交通年会,又一次收到北京电视台的邀请;再到后来,湖南、青海一些省级电视台也来问过,谭乔都一一拒绝了。



“我就想偏安一隅,哪儿都不想去。”谭乔享受成都的巴适,每次闲下来,可以给三五个朋友发消息,“好久没有聚了,快点快点,我在等你,10分钟给我回话。”或者几个人找个农家乐,去郊外出游,谈论八杆子打不着的国际形势,争得面红耳赤,“那种感觉,就这么好玩”。

 

谭乔帮妻子取快递



实际上,电视台给谭乔做了很多商业计划。2012年左右,就有很多广告商找来,想要植入广告,合同都拟好了,但最终还是泡汤了。“其实他也会感觉到,这个身份给他很多束缚。”郑爽说。



到后面,郑爽就想明白了,“他本身有一个问题就是,所有的光环都是警察上面的。如果没有警察这个背景,他不是不可替代的。”



郑爽告诉谭乔,他看到了另一个契机。短视频平台日益火爆,有消息传来,要在成都扶持一些头部。他对谭乔说,“平台比个人努力更重要。你需要再坚持几年,会有更多的粉丝关注你,在更大的平台上,去实现你的价值。这是一条小路,但是你没有问题,可以过去的。”



但在那时,谭乔一直没有搞清身份问题,“所有事情都是我自己的,想干嘛就干嘛”,他觉得自己压根听不进去劝,已经处于一个非常混乱的状态了。



责任和欲望,像是被两股力量拉扯,谭乔感到无法平衡。他经常在车里跟郑爽吵着,不想干了。周边有太多人鼓动谭乔去做生意,这些人住着千万别墅,出入开的是豪车,周末还可以去澳大利亚、新西兰度个假。而谭乔仍开着川A5211V,一辆破旧的捷达车,不停换挡,踩离合器,一天下来,脚痛得下不了地;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不管刮风下雨,天天就在成都的街头打转,置身在尘土中,到了夏天,为了节油,连空调都不敢开。



到后来,郑爽觉得谭乔失控了,状态真的出了问题,深更半夜突然给他打电话,说人在香港,被人绑架了;甚至有那么一两次,谭乔开车上坡到一个高架桥,猛然加速,他说,“我现在好想从这冲下去!不想活了!” 




命运的一滚





我第一次见到谭乔,是在一个茶饮店里。灯色灰黄,他穿着一件高领羊绒衫,外面套了一件黑色马甲,裤子是普通的运动裤,脚上是不太相称的皮鞋,款式老旧,外皮也磨损失去光泽。



他不太像一个接近五十岁的人,却也不再意气风发,身材微微发胖,肚腩凸起,两颊零星长出芝麻颗粒一样的黑斑。

 

二仙桥附近的立交桥



再聊起《谭谈交通》,谭乔说,节目几乎是戛然而止的。他原本想作一期告别节目,说说这么多年的感受,甚至哭一场都是可以的。但是,“我们在节目中say goodbye都没有,就结束了。”



谭乔想和这个IP划清界限,撕下“谭警官”的标签。可现实并非如此,直播间里,谭乔和粉丝连麦,谈一些生活话题,粉丝压根不听,说的依然是,我那儿又发生了一个交通事故......谭乔觉得无奈,“我现在的DNA里边都写上了,这就是一个交通人。” 



他还在寻求改变的可能性。去年十月一个周末,谭乔和演艺圈的一些朋友吃饭,有导演也在。谈到最近的状态,谭乔十分不如意,“如果有机会,我很想去拍一下戏,虽然说肯定很烂,但是我很愿意去学。”谭乔说,一辈子就扮演了一个角色,他想通过演戏,去体验不同的人生。



实际上,演戏也好,经商也好,都只是一个想法,谭乔不是铺好了后路,才做了停下来的决定,“就是一股气到那儿了,觉得不能老是困在原地,就那么做了。”



再次回到单位大楼,座位是一名退休老工人留下来的。谭乔拿了钥匙,打开办公室的门,里面灰尘仆仆,空调很久没有清洗,积了厚厚一层污垢,四处堆满了文件。谭乔自己掏钱洗空调,清扫干净后,负责处理一些内勤工作。



如今,节目停下来三年多,即便能再做,谭乔也回不到从前那种感觉了。也不是没有好处,“至少我没那么揪心,不需要每天为节目想破头,没有必要了。”



不过,谭乔还需要处理一件和节目相关的事——回复市民来信。这两年,要不了几天,就有市民来信,包括人大代表、政协,很多机构都在问,《谭谈交通》为什么没有了?甚至有人打市长热线投诉。



谭乔在宣传部门,正好负责这部分工作,有时候一天就有几十条,“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复。”他给不出答案,就这么搁置着。

 

谭乔在成都街道



谭乔一个朋友知道他心烦,提议去沙漠越野,放松一下。谭乔一听,马上就来劲了,“太好了,我正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。”



十月初的腾格里沙漠,阳光闪耀,照着一望无际的沙子,金灿灿的,有些晃眼。旅途中,谭乔认识了一帮玩越野的朋友,有上市公司的高管、企业董事长,也有退休工人,一伙人因为同一个兴趣,结伴而行。



十几台车子,各自配了对讲机,行驶在黄沙里,其中一辆先行,在前方带路。开着开着,突然有车陷入黄沙,车胎打滑,这伙人都停了下来,想法子帮车脱困。到了中午,他们停下来补给,一位六十来岁的大爷系上围裙,拿出一套灶具,手上开始捣鼓,谭乔凑近一看,居然是在那儿搓汤圆。夜晚来临,他们又把帐篷扎在一处,大大小小的,落在黄沙里,大家各自拿上吃的,一口一口地,互相敬酒。



在这片沙地里,手机没有信号,外界的一切都被屏蔽了,谭乔被这种恬淡的氛围感染。“一个临时拼凑出来的集体,相互帮忙,却能够走得这么远。我第一次感觉到,人与人之间能那么真挚,没有功利。”



酒到浓时,突然有人提议,走,我们去刀峰上逛一圈!说着,谭乔和另一名伙伴立马起身。



他们一步一步往上爬,踉踉跄跄,到了峰顶。帐篷处散发着零零星星的微光,谭乔一屁股坐下,背靠着营地的方向,除了茫茫的黄沙,什么都没有,画面十分干净。那个夜晚出奇地静,没有风,天空也没有一颗星星,漆黑一片,借着酒劲,谭乔往沙子上一趟,感到前途就像那片天空一样黯淡。他思考着一个问题:我到底要的是什么?



或许什么都不重要了。只要明确一点,接下来的路,好还是不好,都由自己走,也是自己的选择,由不得别人去评判。



躺了一会儿,醉意更浓了。温度骤然降了下来,谭乔紧了紧身上的防寒服,感到昏昏欲睡。他闭上眼睛,打了几个滚,“咕噜咕噜”从刀峰上滚下来,头摇晃得厉害,有那么一瞬间,他似乎感觉到,十三年,接近五千个日夜,《谭谈交通》的命运随着这么一滚,其实就结束了。



滚到了峰底,帐篷就在边上。谭乔没有停留,走进帐篷,不一会儿就睡着了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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